如果你是一隻烏龜――楊冠瑩

文：楊冠瑩

攝影：楊冠瑩／施援程

前年開始參與牛房的兒童展，也做過兒童班的助手，今年第一次當兒童班的導師，也是第一次教特殊需要兒童。與其說是教他們甚麼，比較像是帶著他們去做實驗吧，自己常常想到些古靈精怪的主意，有趣的玩意，就像分享給小朋友一起來動手做做看。一直以來，我是看到小朋友不會特別興奮的人，不會衝過去要抱要親的，頂多是害羞地要求合照，所以這幾個月，跟小朋友相處的時間，說的話，大概比我以往整個人生加起來的還要多。或許因為本來對小朋友就很冷靜，也很清楚他們絕不是天真單純而已，還是有很多各種面貌，所以不會因為在課堂上見識到他們的搗蛋、口不擇言而覺得失望、氣餒。只是一直觀察、思考，再去調整。

課堂中有位小朋友很聰明，跟他說一點點他就明白了，甚至能舉一反三，做出完成度很高的作品出來，但我很後悔隨口就誇奬了他一句聰明，因為後來我發現他是個很沒有耐性的小孩，由於能快速完成，所以他不願意多花時間和心思去完善自己的作品，明明是可以做到的，但就是不注意細節。或許他平日的功課成績也很好，做得對也做得快，大家都稱讚他很聰明，很棒，讓他覺得，做得快是好事，會被讚賞，但有些事情，不分快慢和對錯，比如畫一幅畫，跳一隻舞。而當小朋友常被稱讚聰明，同時也會讓他不願意嘗試新的沒有把握的有難度的事物，反而被稱讚很努力的小孩，他們會更願意挑戰困難。

另外有一件印象深刻的事，那時有一位短髮的小朋友進來教室，在教室的一個女生笑她短髮很醜，另一個男生叫她不要坐自己旁邊，當時我心裡面氣到不行，覺得他們很壞，很想掐死他們（絕對是玩笑！），但一時不知道要如何表達，讓他們知道這樣說話會讓別人不開心。幸好當時有人說了個玩笑緩和氣氛，後來跟其他導師說起這件事，希望知道應該如何處理這種情況，發現原來要讓他們有同理心，才不會嘴巴壞、愛取笑別人。同時，也發現到表達一直是自己的弱項。

「色彩探索」小朋友噴水彩在畫紙上再灑鹽

至於特殊兒童，很多人好奇是不是比較難教？其實不然，他們同樣需要細心觀察，耐心溝通。特殊兒童最大的特點是不會顧忌自己在甚麼環境，不會在意別人的眼光。有時活得太壓抑的話，不如學習他們可以擺脫世俗眼光，隨心所欲。

對於特殊需要的人士和小朋友，確實需要多花點時間去觀察，去幫助他們，然而有時候我會想，這只是他們的需要嗎？我們每一個人，在與他人相處交流時，難道就不需要用心認識對方，為對方著想，讓彼此溝通有所獲益嗎？有些人對著特殊人士或許帶著憐憫同情，會願意拿出自己最大的耐性來聽對方說話，用力地去理解對方，對著小朋友會突然愛心爆發，輕聲細語逗小朋友玩，但換了是一般的成人，若同樣地不擅言詞，不擅表達，像小朋友活蹦亂跳搗蛋，會不會那些人就不願意跟他們做朋友了？沒有耐性聽他們的想法了？覺得他們怎麼那麼奇怪？

「翻開奇妙世界」小朋友在做立體書

我們是不是也習慣了，從小到大被規範被管制被約束，學生要像個學生，女人要像個女人，男人要像個男人。為甚麼？為甚麼我們一定要扮演好某個角色？難道我們生下來就是在參與一場扮演遊戲？一個階段換一個角色，累積分數，如做出不符合身份角色的行為舉止就扣分，扮得不像分數就少，然後這個人就是失敗者了？人的身份那麼多元那麼複雜，為甚麼要訂那麼狹隘的要求去困住彼此。我們可以做得明明有很多很多啊，別讓這些奇怪的定義限制了我們對身份、性別以及人生的想像。

我們不該用統一的標準去要求所有人，要他們做一樣的事，每個人都是一個個體，有自己的特性，為甚麼要說出別人做得到你為甚麼做不到這種話來要求對方呢？然而，這句台詞卻是大人的老話，很多人也習以為常，每每讓聽的人因此感到受挫，覺得自己不如人，可是這明明就是很有問題的一句話，很不合理的要求啊。為甚麼如果某某可以做到，我就不可以做不到？我有自己的長短處，我能做到的也不見得某某能做到啊。不要忘記，每個人都是獨特的，而身為在這世上相對有經驗有能力的大人，我們要做的是幫助小朋友（以及其他需要幫助的人）發展，而非把他們變成某個模樣或者變得都一樣。

「我的小王國」工作坊，小朋友在創作中。

所以我覺得龜兔賽跑這故事被大眾這樣詮譯真是很詭異又不講道理，為甚麼烏龜要跑贏兔子才算成功呢？為甚麼兩個不同的物種，要一起比賽？那魚也可以跟鳥比游泳嗎？這故事不是表達只要肯努力就可以成功，而是有優勢的人不能因此偷懶，兔子如果很認真地比賽，跑完才去睡覺，烏龜再怎麼努力也贏不過兔子的啊。除此之外，烏龜很笨，牠沒有看清自己的長短處，牠走得慢沒關係，牠有別的優勢啊，比如牠也許在緩慢走動的過程中，觀察了很多身邊的小事物，這是跑得飛快的兔子不一定比得上的。所以不要盲目地相信，只要努力就可以成功，也不要認為成功只有一個方向。發掘自己的獨特之處，也讓他人看見，不要因世俗標準而害怕被否定、被淹沒。同樣地，我們不該把所有人整齊劃一，讓擁有不同特質的人在同一個競技賽場上劃分優劣，這實在太奇怪了。

每個人都有權利被別人用心對待，別因麻木盲從一套社會準則，導致無法跳脫框架，進而失去了這種權利。在自己不同的人生階段中，都有必要去質疑一下，自己當下的種種觀念是否僵化固著了，省思自我，用心的解答，並提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