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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研究如何成為藝術,感知和美學如何成為研究方式?

文:徐坦

  • 對社會的研究如何成為藝術?感知和美學運作如何成為研究方式?

  • 關於創作方向,作為一個「藝術家」,如何進入社會,進行一種調查研究性的認知活動,而這種活動如何能夠成為一種特殊的,有認知價值的知識?

  • 這種認知活動對於藝術家自身的意義是甚麼?

  • 社會研究如何成為藝術,藝術工作如何可以成為一種研究方式,以生產不同於學科知識的知識?

關於項目:關鍵詞實驗室,社會植物學

社會調查性訪談如何可以成為美學承載體,提問和談話如何可以成為一種「行為藝術」?

調查和研究過程的本身,如何成為藝術活動?

綜合寫作,compose,composition不同於寫作write;

可視性言說的寫作,Visible Speech Writing;

研究的過程,如何成為錄像編輯(綜合寫作composition的一部分)過程,如何意識到這個過程本身是富含美學意識的。

感知如何富含美學?如何與「被給予」一致,在感知層面上,美學與「被給予」合為一體。

項目的主旨是,在當今社會快速變化的情況下,在社會和個人意識中,種植、植物界以及環境的狀況是什麼。圍繞這個主旨,從2013年開始,我主要在珠江三角洲地區,進行了大量採訪/調查,我和農民,苗圃行業工作者,政府園林、城市建設領導部門的官員,拆遷戶市民,城市自發種植者,進行種植的藝術工作者,以及植物研究所的植物學家,與數百人談話。

談話之後,對談話情況進行了分析和研究。分析研究的方式,是以「關鍵詞實驗室」基本工作方式進行的,即對語言使用的情況進行分析,用選擇關鍵詞的方式進行。

在分析研究後,項目呈現了三個方向,然後在這三個方向上進行更細微的研究,選擇關鍵詞,研究這些關鍵詞在使用中,以及使用環境中的意義。

這三個方向是:

  • 農業種植和種植者;

  • 城鄉建設及綠化種植;

  • 市民,居民自發種植運動。

自從「關鍵詞實驗室——社會植物學」開始以來,和許多不同的人們交談,在不同的環境下,特別是在所謂「自然」的環境裏,比如在農村、山林、江河及岸邊。當人們教給我許多關於種植、植物以及自然環境的循環的知識的時候,在享受和人們談話的同時,我盡量引導談話進入一種情境,一種由於溝通而創造的富含美學的情景,我和我的很多對話人能夠進入一種體驗,感知、溝通和美學的體驗。

不同於一般性社會調查,僅僅是提問和回答,這裏更多是體驗一種打開內心,促進思維和美學意識的活動的經驗,所以我常常認為談話是一種行為藝術。

在前期的調查和親歷性觀測體驗之後,我要對現場所獲得的錄像資料進行反覆觀看,下一步將進行分析和研究工作,採取「低方法論」研究,就是要盡可能保持現場所獲的感知,以及現場情境的還原。從錄像記錄中尋找關鍵詞和關鍵性的場景。

關鍵詞方面,首先選出普通關鍵詞,然後再從研究中找到言談者意識傾向方面的關鍵詞,然後進入新的一步,找出或者創造關於結論性的關鍵詞,這將是研究的結論性的結果。我認為這是一種「知識生產」,這不僅僅是「視覺知識的生產」而且是一種「概念遊戲」,作為一個視覺藝術家加入的概念遊戲。強調了如何從現場感知和言說所帶來的意識運行,到概念生產的這種直接性。

動物性的自由

我去過珠三角好幾個村落,拜訪過一些農人,我們談及環境,包括了自然和人文環境,談話主題包括了種田、出售農產品、土地使用及使用權、私家財產,以及農村地區的政府管理環境、政策及人口狀況等。

珠三角農村的普遍情況是,我們在村裏更多看到的是老人和孩子,當然這也是減輕了土地提供生活資料的壓力,但是工業發展帶來水土難以逆轉的破壞。

在一個階段的研究完成後,我必須考慮所謂「綜合寫作」的問題。一般是分四種方式(包括第一階段的「行為」方式),第二,錄像裝置;第三,寫作;第四,工作坊。

要說明的是,不同於第三種方式「寫作」,綜合寫作(composition)是構造整個研究的總體呈現,是多種方式的,「寫作」(write)是真正意義的「寫」,用筆和紙,或者打字。

說明的第二點,我把項目總的名稱,稱為「關鍵詞實驗室」,我希望我的工作有可能成為一個公共性的研究和實驗,以及表達平台,並且和對社會性活動的關注,行為藝術性的表達以及知識生產,和美學意識的發生混合在一起。特別是我常常邀請一般的市民參加工作坊,鼓勵他們參與所謂的知識生產和研究,強調了日常經驗所生產的知識的重要性(比如土地對於意識的價值),有意識地與學科性知識生產拉開了距離。

以上就是「綜合性寫作」的情況。

這兩個綜合寫作都在「農業種植和種植者」這個方向上,在2013 - 2014年間的研究過程中我選擇了三組關鍵詞,其中第一組詞是「捱——動物性自由」;

捱/動物性自由

第二組詞:

「種」,「種子」,“eudemonia”,血脈,不朽,「孝的焦慮」(anxiety of filial piety)等。

社會植物學—種—血脈—孝的焦慮

社會植物學—種—血脈—孝的焦慮

第三組詞:

「地——地盤」

在珠江三角洲生活著一支居民群體,他們從古代何時開始生活在珠江沿海地區,已經無從考察,至少始於宋代,他們叫「疍家人」。

2013年我們在廣州發現了在沿著珠江邊一個叫做瀝滘的地方,有一個很小的疍家居民區。

我對這個疍家居民區進行了訪問,兩位老年人講述了過去六十多年的故事,講述了他們和土地的「得而復失」關係的經歷,對這種「得而復失」的經歷的研究,我得到一個結論,從生產關係和社會生產資料佔有的角度來說,社會主義社會在人類歷史上從未存在過。

地,地盤

我從2013年開始在舊金山華裔社區工作,2015年開始「舊金山社會植物學」的調研,一六年秋我開始和幾位華人社會運動人士共同工作,包括和其中五位進行對話性展示研究活動,最後實施了與三位的對話展。

Roy陳是社區規劃人,他做了一些重要的,包括使用藝術作為活動媒介的社會項目,比如保護奧克蘭的麥迪遜廣場公園。

他從父親的去世,嘗試在父親家後院種植寄託思念,導致他的生活和意識狀況產生了很大的變化,並且從此走上了社會運動的道路。

我在前面談到,如何使訪談成為一種行為藝術性質的活動,而不是一問一答的索取信息,我在這個項目中和Roy進行了數次談話,尋找不同的談話情境,以引導談話進入某些不能輕而易舉涉及的「真」的狀態,比如回到具有特殊意義的Roy父親的後院,我們一邊種,一邊談,他說談話本身引起某些他之前遺忘的關聯,甚至引起新的關聯性的意識。

Roy參與和組織保護廣場,與在廣場中先人的精神和能量的知覺相關,所以這個行動的發生,與對父親的懷念,和種植活動相關,我和他的談話,使他對這件事的相關性有更清楚的意識。這種清晰性的發生是和當時談話所處的一種強烈的情境有關,其包含了由情感的,美學的氣場所帶來的直觀衝擊和穿透。

這就是創造對話的「場」的重要性,即是美學的,又是抵達某種「真」的契機。

地,地盤

「綜合寫作」一般使用多頻錄像,每個錄像則採用多畫面並置;

「現場採訪」,受訪對象自己帶來的資料,和分析文字共同出現;

在展示上強調了過程,開放的過程,整個關鍵詞項目猶如一條河流,一直在行進流動中,在某一刻你可以在河岸上看到某些「結晶物」,但是這不是全貌。

在舊金山項目中,我刻意強調展示本身的「未完成」,是研究過程的繼續行進之中。在展覽過程中組織了數次工作坊,牆上的壁畫,也隨著研究的前行不斷變更。

可視性言說的寫作,是我進行研究的寫作方式之一。

這是2012年在我工作中出現的一個概念。

這個概念分為:可視性(的),言說(的),寫作,三個部分。

具體來說,當我想寫點甚麼的時候,我會拿出紙筆,或者打開電腦,而有的時候,我卻打開攝像機,面對鏡頭說出我想表達的東西,我稱之為「可視性言說的寫作」。

人類傳統的寫作方式是書寫,到了近現代,有了視聽性的語言的記載能力,才有了用視聽媒介做言說性「寫作」的可能。我認為這兩者是互相不可替代的,傳統寫作嚴謹、深邃,可以反覆推敲,在未來依舊是非常重要的語言承載方式。

而言說,更機敏,它和意識活動的關係更為直接,能抓住思想活動的流變,抓住稍縱即逝的意識閃光。(你如果反覆推敲,這種閃光可能就沒了)

Roy—video—2

可視性言說的寫作,保持了「草稿」,不滿意則需要重新說一次,但是這種言說性的「草稿」,攜帶著某種敏感,和意識流動的狀態,有某種直接性,以及不可詳解的深度動機。而短處可能是不夠深思熟慮,不夠嚴謹。

言說的人,其表情、肢體語言以及視覺環境是很重要,有時候這些「可視的」因素會改變言說的意義。

而且,言說者與環境的關係,可以通過可視性的媒介體現出來。

最近開始了一種新的設想和計劃,即做跨越性的社會調查研究,也就是嘗試在不同的社會議題間做「共時性」的工作,比如,我們能否同時在「種田」、社區以及科學革命的概念之間做比較性的工作。在種植方面,是否能夠同時開展不同地域和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不同議題的工作。比如蘇維埃人建造夏屋與日本盆栽。

在所有這些工作中,「美學」情況是最難以描述的。一般來說,寧靜的和沉思狀態相關的美學情境,這是關鍵詞項目最為常見的美學狀況。

對我來說,美學的生產瞬間,和佛教的「悟」有某種相似性,通常說來,在「悟」之中包含了意識活動諸多因素,接近「直觀」;所以美學意識的活動方式,也是和其它意識活動合為一體,難以剝離出來的。令我想到中國傳統的成語「寧靜致遠」,具有很強的美學含義,但是同時可以在很多不同領域和學科,作為生存和治學的基本心態描述。

這種寧靜,是否與「空」的美學境地相似呢?我覺得不是,它和空具有相關性,但是與西方科學和哲學所帶來的某種「實」的美學情境也相關。

這或許是在錄像中,言說,言說者和環境關係的美學表達。

錄像裝置方式的研究和表達,首先通過多頻道錄像,對素材進行閱讀,會帶來研究方式的改變。

徐坦

1957年生於武漢,現生活於廣州和深圳。1983年獲廣州美術學院油畫系學士學位,1989獲碩士學位後留校,在油畫系任教至1997年。1992年開始參加實驗藝術工作小組「大尾象」工作組的活動,1993年正式加入「大尾象」。2002年獲紐約亞洲文化協會藝術家基金(洛克菲勒基金會)。2004年獲德國國家學術交流基金(DAAD Berlin)。2005年在北京師範大學珠海分校任教。2008年初退出該校後,一直在珠三角、紐約、三藩市等地流動和生活。徐坦曾參加第五十屆、第五十三屆威尼斯雙年展,第二屆柏林雙年展、第三屆廣州三年展、第四屆光州雙年展、第十屆上海雙年展及十二屆沙迦雙年展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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