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又三年: 橫琴影像創作記錄 (2011-2017)──孫彥
文/攝影 : 孫彥
去往新村的路(2011)
橫琴新區規劃建設展示廳( 2011)
中心溝( 2011)
雖然澳門與橫琴隔海相望,兩地居民早有往來,但在開發之前橫琴和澳門更像是兩個世界:一個經濟高度發達的商業社會與一個以捕魚、養蠔、種田爲生的農業鄉鎮,注定了社會經濟、風土人情、價值取向的巨大差異。
2009年,橫琴成爲國家級自貿區1,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關注,橫琴與橫琴人也迎來了無法逆轉的激變。老橫琴的百年回憶與新自貿區的百年大計在人們的歡呼雀躍中此消彼長。越來越多的新項目、好消息在這片曾經被忽略的小島上遍地開花。
自2011年起,牛房倉庫藝術總監李銳奮先生組織數位本地藝術家,對橫琴展開了爲期七年的影像記錄。期間共籌劃了三次以橫琴爲主題的攝影展,先後舉辦了《消失中的鄰村——橫琴島再發現攝影展》、《腦背山下——今日橫琴影像創作展》、《三年又三年——關注橫琴變化攝影展》。七年三屆的橫琴展覽,以不同的層面與視角構建了巨變之下轉瞬即逝的影像拼圖,歸納了橫琴近年開發與被開發、關注與被忽視的多重樣貌。藝術家們不同時期的影像創作,記錄了此時此地洪水淘沙般的時代跌宕,確鑿地成爲了中國城市化進程的典型見證。
拆房子的人(2011)
我有幸全程參與了三次橫琴影像創作。每次的橫琴之行,都是期望記錄下橫琴的彼時彼地。因為昔日無數的景觀、人物、情感會在轉瞬即逝中變得無足輕重。一片片農田、海域被公路與高樓取代,一撥撥村民離開或準備離開世代生活的村落,並期待著於新城中找到自己的歸宿。
2011年春,橫琴開發還未全面展開,蠔莊、魚塘、農田、紅樹林依稀可見。面對即將發生的巨變,多少可以感受到人們的期待與無奈。當我們驅車進入百年歷史的「新村」時,發現 整個村子已被夷為平地。即將湧來的洪流,迫使所有人必須做好迎接新生活的準備。百年過往、百年村落,面對來自天南海北數以萬計的新工人、日新月異的新建築,以及未來數以百萬計的遊客、投資者與創業者,顯得失落與孤凉。
新橫琴迅速崛起的同時,百年橫琴在那個春天消失了。
2014年,長隆海洋公園開始營業,所在位置正是新村的舊址。三年的時間,村莊變成了遊樂場,村民換成了遊客。從遊樂場向遠望,唯一可對應的坐標只是腦背山上的風車。三年之內消失的百年「新村」,無論如何無跡可尋了。延續千年的鄉村景觀與人文情感變成新的人造樂園,開始迎接五湖四海的遊客。這些變化不只是新景觀的構建,也是新的生活方式與價值取向的交疊。正如無數的鄉村期待變爲城市的樣子,無數的村民來到城市,期盼可以成爲城市人。
而長隆公園,幾年前仍是橫琴新村幾代人的記憶與牽掛。
新村舊址長隆國際海洋公園( 2014)
2017年,「新村」村民陸續搬到了政府規劃好的「橫琴新家園」。和橫琴其他的商品房一樣,新家園高樓林立、園景環繞、設施配套。從新家園往遠處望,澳門大學與賭場高樓清晰無比地聚在眼前。這景象於新村時難以瞧見,仿佛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邊。家裏面每一扇門窗面對的新景觀,無論如何都在提醒著他們新的身份和必須面對的未來。
遺憾的是,在我去過的新家,沒有村民保存著舊村時的照片,有的沒拍過,有的丟棄了。幾十年甚至祖輩上百年的生活,就這樣被封存在日漸模糊的記憶裏,終究含糊其辭而模棱兩可。人們早前熟悉的景觀、生活、情感在拆拆建建中消失了。村民變成市民,老宅子變成新家園,村莊變成城市,城市建成了一個樣子。
橫琴新家園,村民家 (2017)
我不想妄斷城市化,在全球格局下保持競爭能力,需要强有力的策略來刺激發展。但我懷疑這種構想,進而關心於此構想中生活的人們,審視於此構想中生成的景觀。因為這種構想在未來會規範數以千計的中國鄉鎮的樣貌,進而影響數以億計的生活在其中的人們。
這個進程中,多數人是被動的,是沒有太多選擇的。
我們身不由己、自以爲是地前行著。毀掉了一個一個家園,創造著一個又一個的奇蹟。
孫彥
中央美術學院碩士,現任教於澳門理工學院藝術高等學校。 多次參加中國內地與國際的攝影及影像展覽,致力於探討數字技術發展中,當代媒體與傳統影像的對話與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