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怕．黑》

文/ 艾力羊 (第十二屆澳門城市藝穗節「駐節藝評人」)

常常有很多機會聽別人說故事，但是自己真正全心全意用耳朵聽故事的，卻是少之又少，都賴在目睹的光怪陸離事之上，總會讓我無法集中精神把言語轉化成深刻的記憶。所以在漆黑劇場裡聽著鄭文仔與陳衍泓(William)說的那個與故事裡，我聽得特別用心。

因為，我甚麼也看不見。

《視野》(insight)是第十一屆澳門城市藝穗節由宏域創意製作中心(香港)帶來的一節目，突出之處不在於故事是談及「黑社會」與「黑」社會之間的關係，而是觀眾如我，都被領到佈置得漆黑一片的牛房倉庫裡安坐著，只可以靠一雙耳朵，用心聆聽二人的一字一句。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空間裡，兩位說故事人卻像是能目見一切般，穿梭於劇場之中，侃侃而談。二人巧妙地藉著與觀眾創做不同的距離，讓聲音的遠近增強了說故事時的時空感──在客觀的旁述和時間過渡的敘述中，聲音會從較遠的位置傳入觀眾耳中；當說到以角色為第一身的內容時，為了讓觀眾迅速進入故事裡，他們會步至與觀眾只有咫尺之間的距離，讓觀眾能嗅到二人的呼吸、感受他們藉由身體碰撞產生的震動；更有甚者，模擬角色的黑社會打鬥「場面」突然「出現」在觀眾的身旁，從緊靠的排座椅子感到傳來的突然驚動，我知道旁座的觀眾受驚了。

這一份感覺是奇妙的，我如靈魂出竅般突破了時空的界限，返回William那不平凡的青年時代。幽靈般的我雖然被廢去了視力，但卻被刻意保留下來的聽力使自己更能因種種往昔的聲響，被心生更大的感染。零距離的接收好比緊貼在故事主人翁的背後，竊聽著他與兄長對話、與師長的談判、與同伴的毆鬥、和向家人的多番苦若哀求。一切都清晰得仿如親歷其境，雖不見眼，卻是在腦海裡歷歷在目。當一切都是透徹得接近可怕的時候，我最終是隨著William的故事發展而緊閉雙眼，也逐漸走進他的視力漸失的「黑」社會中。光線與影像的功能，在收聽這個故事的時候，已經變得不再重要，反而漆黑為我帶來了片刻的安靜，五光十色的繽紛世界再不能迷惑我，透過耳朵接收回來的訊息，在這異樣的寧靜得到了最終的沉澱。

視覺帶來的影像，似是弄懂了現實，同時也讓人築起了厚厚的高牆，阻擋了視野，並因無法望見遠方的前路而堆積了恐懼。漆黑的《視野》裡，讓觀眾明白了眼睛帶來的視野確是有限的；然而由耳朵打開的心靈和思想，卻可以使人洞察無窮無盡的宇宙。黑暗，根本並不應該教人感到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