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不該承受之重 ── 石頭公社@ 牛房劇季2016形體劇場《人民英雄》的一點觀後感
文 ： 郝元春
圖片由石頭公社提供
「人民英雄」，紅色的四個大字，海報也是革命的紅，一下子就讓我想起文革時期的那些鐵骨錚錚的英雄形象。父母經歷過那些紅色時期，尤其是母親，一講起來就繪聲繪色，樣板戲， 毛語錄，那時的中國像是被打了雞血一樣亢奮。直到我開始上學，課本上也是滿篇的英雄事蹟：為人民服務的無產階級戰士雷鋒，董存瑞捨身炸碉堡，寧死不屈的劉胡蘭⋯⋯還有一波又一波的為新中國而犧牲的英雄們。從古至今，在歷史的浪潮中，我們最不缺的就是「英雄」。 ⋯⋯而那時也真的沒有想過，這些英雄究竟是真的如此還是被渲染過後的「紅」。只是覺得英雄是站在離我們遙不可及的地方，只能受人景仰，絕不是像我們這些凡人一樣碌碌無為的。
莫倩婷和吳紹熙所演繹的《人民英雄》，這是一場對英雄的大膽拷問。橫跨百年歷史，帶領觀眾古今穿梭論英雄。兩小時的演出，兩個人撐起整場戲，節奏明快，張弛有度。以唱詩般的歌頌作開始，演員作鞠躬，觀眾作起立，共同與演員「唱詩」，煞有介事。整部戲既演繹出流血的革命的英雄情懷，以秋瑾作為引子；也循環穿插了當下的世界格局與時事，以一對平凡的男女角色作詼諧戲謔的演繹；當中也有一個身為超級英雄的所有幻想與苦惱，商業電影製片人的瘋癲與叫罵，還有那隻仿若傀儡般的真人大小的紙紮公仔的出現，像一個被操控的英雄形象， 只記得它有點哀傷⋯⋯戲劇元素之多：融合了形體、面具、偶劇、物件、多媒體等，雖稍顯顧此失彼之感，但也不失為一種極致的表達；能量之充沛：大量對話，肢體拉扯，滿場跑跳；涉及問題之廣：從古往今來的民間傳說到當今時事生活瑣事⋯⋯看得出導演想講的話很多，對整部戲的結構也做了深入思考，運用不同的時空交錯的呈現，這樣費盡心思的安排，稍一走神好像就會出戲。單單說角色的轉換，就多達十幾種，這中間配合不同的歷史背景、人物情緒， 以及場地的運用，如何快速流暢的轉換又不失自然，絕對是對演員的巨大考驗。
而選擇在牛房較為寬敞的大倉做演繹也是巧思， 佈景與燈光皆是簡潔有力，場地的四四方方的空蕩蕩之感，與排列整齊的會議廳似的觀眾席， 更像是一種具有某種強烈儀式感的刻意安排， 一種形式上的「莊嚴」與「敬畏」，與「英雄」 主題呼應。同時，這些桌子也變為演繹道具之 一，似乎成為戲劇內容中時間和空間上轉折的連接點。在結尾，當桌子一張張被豎起的模樣彷如一座座英雄的紀念碑，還是一座座高樓，時空交錯恍惚之下，燈光落幕，意猶未盡⋯⋯
值得一提的是，這次演出一反以往石頭公社以形體演繹為主線的方式，劇中有非常多的語言表達。莫倩婷的作品一向敢於嘗新，運用各種元素作表達。無論是坦誠赤裸將自我情感毫無保留的投射在作品中的《凝視流動》；還是具突破創新的將繪本、音樂與劇場作結合的《異色童話》；或是筆者很喜愛的意象表達作品《織.景.物》，運用物件成為主角，一大片白色塑膠袋在空間中極富生命力的舞動⋯⋯此次的《人民英雄》，原本將形體演繹作為主要表達方式的思路做了突破性的進階表達，除了一貫肢體演繹，還有幾乎從頭對話到尾的大量台詞，時急時緩，多元素的運用使得整場戲的訊息量異常豐滿，甚至有點超過了。
說回戲劇本身，基礎源自魯迅先生的《故事新編》，經由魯迅「取一點因由，隨意點染」之下，針砭流俗，微言大義，重塑傳統英雄形象。「人民英雄」整套戲的精神也以這個為藍本展開。中間還穿插了一段魯迅的《藥》這部小說電影當中「人血饅頭」的情節，民眾相信用烈士的鮮血染紅的饅頭可以醫治肺癆的孩子。 是對於這種迷信般的愚昧以及對革命真義不解的國人的諷刺。轉換到現在的時代，又何嘗不是。歷史總是循環反覆。那些英雄們，究竟是因人民而生，還是他們必須就是那樣的？在那些被人民賦予的光環下，英雄們沉重了，大抵都是孤獨的吧。是一個擋箭牌，還是一座紀念碑？是一個榮譽亦或是一個巨大的諷刺？英雄的價值何在？讓所謂的英雄去發揮，然後自己可以躲在一旁置身事外？是，我們或許有勇氣談「英雄」，但卻不敢直視自己的內心，畢竟， 作為一個旁觀者輕鬆得多。
這部戲帶給人的迴響很多很複雜，我不敢妄自揣測導演對於「英雄」的解讀，也許她也是藉著這部作品在思考當中。做為觀眾的我，看完後也是思緒萬千，有點點難以消化。「人民英雄」這四個字或許也可以是這樣的：「人民」＝「英雄」。人民可以是英雄，英雄實在也是普通的人民，有血有肉，有笑有淚，不衹是鐵骨錚錚，也帶點鐵漢柔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