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定人生的追夢故事 ── 訪兩代留法修讀錄像的藝術家 （黃肖萍 ╲ 蔣靜華）
文 ： 施援程 相片由被訪者提供
阿旦（黃肖萍）與 Catherine（蔣靜華）分別都是我的好朋友，今期以錄像藝術為題，腦裡很想尋找澳門有關的人物，就想到與她們作一次有趣的對話。她們平日與我的聯繫並不是以藝術為主，當然我們有很多合作及互相幫助做展覽及演出的經驗，但更多是日常的相處，以及對生活及社會的各種見解等，特別是阿旦的方向已經轉了視覺藝術幼小教育，很多人難以想像原來她是澳門實驗影像的先驅。兩位不同年代的人，原來有著很多共同點，都是在法國留學，也是修讀藝術錄像（Video Art），同樣是內歛、實務、勇敢及熱情的金牛座，堅持自己一定要到外地留學的理念，憑著毅力及衝動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學習及生活，也是中學畢業後工作了一段時間，只是儲了夠出國的少量錢，就一鼓作氣的決心要留在法國學習。Catherine更是由高中起以半供讀形式，直到讀完理工平面設計專科後再到法國，她們到法國後一邊打工一邊學習，Catherine還需要打兩份兼職才足夠生活費及學費。
澳門錄像藝術由90年代到21世紀二十年間都沒有進步過，反而更加滯後，澳門這個文化藝術非常蓬勃的小城，有些藝術類別長期被忽視，或者可以說是比較大眾的電影及表演類別，在這幾年間相對有更多的發展，當然所謂更多人參與的電影節或大型表演項目，其實也只是吸引旅客的一個賣點，有些很表面形式興高采烈的做完就完了，或者用來爭取資助的一個大項目，並沒有令到澳門市民能接受真正的藝術及提高藝術的修養。所以，本來是少眾的實驗影像就沒有因為多了人參與及欣賞藝術而增長，相反更加少眾，多元化這個詞並沒有跟著時代進步，在澳門只體驗到越來越單一及越來越窄的空間，包括經濟及社會面貌，創作模式也跟著的收窄。
施援程 — Si 黃肖萍 — 旦 蔣靜華 — Cat Si：為什麼選法國這個地方讀藝術？是什麼原因令你們下了這個人生的決定？ 旦：小學作文「我的志願」就想成為畫家，啟發我尋找自己的興趣和能力，小學時我的畫經常被貼堂，就決心將來的工作和繪畫有關，從初一開始去譚智生畫室跟他學畫畫，直到高中也沒有停下來，課餘時間都花在畫畫，不會像同學們逛街食糖水。在中學時有同學遊說我考護士學校或選別的學科，都沒有動搖，同時繪畫也令我愉快及有自信心。在中學的成績數理化英文一直不合格，覺得讀書好辛苦，年年都要補考，才僅僅升班。
跟譚智生老師學畫畫時，他給我們看那些橙色屋頂的屋就很喜歡，和拜讀香港一位作家篷草，她經常寫法國的生活，最有印象是法國的落地長窗，那時夢想是能到外國學畫畫。中學畢業後車衣高薪過文職，就做了一年車衣女工，因為想快些儲錢出國。不過，很快成衣業就開始走下波，轉了會計工作做了三年。期間從未放棄過學畫，除了不斷的找藝術學校，也包括找過大陸、臺灣及日本，每個星期也到香港跟陳學書學習油畫和人像寫生，那時八十年代初，坐大船需要約三小時一程，當時是很有決心及毅力，到了真的要到法國時，很多朋友包括畫友都覺得很驚訝！而父親就一直反對，說你不用嫁人嗎? 讀藝術有甚麼用? 父親是生意人，覺得不值得花錢，所以，我就自費去，加上幸好有大哥大嫂的鼓勵和經濟作後援，就大膽上路了。
Cat：我也是小時候愛畫畫，夢想做畫家。高中讀夜校時，有朋友家姐在理工讀平面設計課程，才知道可以申請夜間修讀相關課程，因為自高中起家裡沒有錢供我讀書，不得不日間工作晚上讀夜校。理工夜校畢業半年後，覺得很悶想跳出這個框框，剛巧有位同學Tracy 也有這個想法，就一起找到外國的資料，那時也想過去英國及德國，後來發覺法國較便宜，理工攝影老師Frank（李銳奮）也是在法國留學，我們也從中向他咨詢了意見，透過他認識了當時在法國讀書的Alice（郭恬熙）。 2003年去法國找Alice時，法文及英文都不太懂，只是懂幾句簡單的問候語，透過她們在法國找到語言學校後，就回來澳門辦簽證，Tracy只留了不到一個月時間很快就回來，我當下只想在法國留學，從沒有想過會走回頭路。
蔣靜華
黃肖萍
Si：你們到法國都不像現在大部份學生，有獎學金或父母給生活費及學費，是怎樣捱過的？
Cat：那時我只帶了全副身家5萬過去，第一年學語言時就用清了，不斷問自己究竟是否要繼續留下來，唯有向朋友訴說自己的難處，她竟讓了一份優差給我，是做Mobil home一份清潔工作，後來又在壽司店做助廚等工作。這段期間，我算是正式投入當地的社會階層，讓我可以硬著頭皮積極地與當地人交流，起初真的很艱苦。第二年我申請入讀公立的藝術學 院（L’ École nationale supérieure des Beauxarts），當時只有一間在士倫（Toulon）的藝術學院接納我。對我來說，是一個可以完夢的開端。
旦：我都是半工讀，最初法文不好就去華人餐館工作，但做得最多是到人家裡打掃，即是現在我們說的家傭，什麼都要做。在法國8年，逢暑假同學去別的地方旅行或是回家鄉，我都不敢去，會去巴黎打工儲錢，有時連一杯雪糕也不敢買。當時工作中受到很多委屈，哥哥說過可以幫忙，但覺得要自己一力承擔，所以只有在挨不住的時候，要他幫過幾次，好感恩有大哥大嫂在支持我。我常思鄉及夢見爸爸及媽媽，直到第6年才存到一些錢回來。那些日子很窮困，但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因為可以實現自己的夢想 ! 曾經回去看過以前讀書時的地 方，到那裡很多回憶，覺得那個時期自己那麼放膽無悔的追夢，燃燒青春之火放蕩追求所想，是那麼開心和無悔的一件事！
黃肖萍，光，1988，有聲，彩色，1分50秒
黃肖萍，圓，1991，有聲，彩色，3分29秒
Si：說一下你們在法國讀書的經歷，及為何選了錄像這個學科？
Cat：因為我已經有平面設計證書，所以，可以申請插班由第二年開始就讀，什麼藝術類別都接觸，覺得很好玩，版畫、油畫、模型、攝影及錄像等等，記得很有趣有一堂課是去森林用 身體與大自然做一個比較及對話。因為自己畫畫很生硬，總是帶有設計的影子，接觸過拍攝後覺得新鮮又給老師讚拍得好，就選了一項不熟識的科目。
旦：因為有很扎實的繪畫功底，反而在做創作時轉不到出來，同學說Media不適合亞洲人讀，要寫文章、做graphics及拍viedo，但我感到想試新的東西，在十幾分鐘決定選科時轉了 Media。
Si：你們兩個的錄像創作方向都是實驗性的，為何會做這些比較意像及概念性強的錄像？
Cat：我就是一直想做澳門這個題材，起初想到很多東西，也回來澳門拍攝了很多素材，而且題目很老土叫「澳門是我的家」，當時正值澳門賭業開放後，發生了很大的轉變，所以，很想拍下澳門做些什麼。但回來給老師看，他說太平鋪直叙，其實就像紀錄片一樣說澳門變遷， 而最大的問題是我寫了「我的」，他說應該是以第三者的角度去叙述。聽了老師的話後，我用了另一種全新的方式去感受外界，放開態度以不同的方式去玩。後來我發展以身體做作品， 我們是靠身體去感知一切，用自己的身體與引喻的物品，嘗試對應我對外界的觀點及看法，這些是實驗作品，但完全可以反應到當時我的矛盾、問題和不解的狀況。
旦：小時候已經會想為何我會在世上，我為何是我等問題，有時也想到害怕，作品都是與自己的思緒及經歷有關。作品「光」1以蠟燭做場景，BB車沿住光行駛，聲音是火車聲，因為小時媽媽經常會背著我坐火車。「圓」2是表達對於海的感覺，由香港學畫坐夜船回澳門時，晚上望著海覺得好神秘。我覺得自己與宗教有緣，一直在追尋了解不同宗教，臨去法國時朋友送了一本佛教書給我，平時也喜歡看哲學的書。然而在法國時才看中國的思想家莊子及老子的書，令我很驚喜！作品「 」3是沒有題目名，所以用了引號留空作為認別，然而空不是真的空，即是無不等於無。我喜歡中國水墨，所以畫面留了許多的白，開始鏡頭一片白之後，下方有若隱若現的人影出現，以慢鏡舞動，慢慢又消失，舞者跳出鏡頭外，並不是代表她消失了，她隨時可跳出及跳入，音樂是用了民族特色的敲擊樂，那回音才是聲音的精粹，這種將人物放都如斯細和留白的畫面構圖，起初教授也不明白，西方的藝術是要豐富的視覺衝擊，但我總是很堅持自己的做法，到做完剪接後給教授看，他們很喜歡這種簡單又意味深長的表達方法。
黄肖萍，「 」，1993，有聲，黑白，9分30秒
黄肖萍，每天永遠24小時，1995，錄像裝置，有聲，彩色，8分20秒
這是黄肖萍由法國回澳門後做的第一個錄像裝置，入選了當年的雙年展，古舊時鐘的鐘擺位置放了一個小螢幕錄像，要站到很近才看到影像，有一個人在澳門各區不斷的跑，而錄像在掛鐘內播放，喻意無論這個人怎樣跑，也逃不掉規律的鐘擺。同時諷刺現代社會令人跑得很快，其實怎樣跑，每天也只有24小時，繁忙令人享受不到生活。1995年的作品現在看回仍然是很新的感覺，在澳門也極少藝術家現在創作這種混合媒體的錄像裝置。
Si：那位錄像藝術家是你們所喜愛的？
Cat：當我做完自己作品時，在法國學校圖書館的書裡認識Pipilotti Rist（皮皮洛蒂．瑞斯特），才發覺自己的作品和她早期的很像，無所顧忌，色彩斑爛，實驗性與感官性。像我回來後在牛房舉辦的第一個個展「置身度內」，把身體作一個小宇宙，玩盡每個部位，包括最敏感的器官，比喻為在這個世界上，人類社會存在既複雜又矛盾的秘密一樣，包繞著我的身體，影響著我的思維；我以身體作為一個媒介的藝術語言去表達當身體在不同時域、不同文化背景、不同思想情感而交雜下，試圖演繹我內心對外界的反射。
旦：我很喜歡Bill Viola（比爾‧維歐拉），他作為一個基督教信徒，但曾經師從禪宗大師達安慎二學習佛教，對各種宗教都有研究。正因為這樣他的錄像都是探討人類那些看不見的精神世界，夢、記憶與聯想、情感世界、生與死都是他所要表達的主題，會用二元對立的元素組成：光明與黑暗、水與火、緊張與平緩、嘈雜與安靜等，並且配以裝置去表達，作品節奏很慢，帶給我很多思考空間。
蔣靜華於2008年法國畢業作品之一
「置身度內」﹣蔣靜華個人錄像展於2009年牛房倉庫展出
Si：你們覺得澳門錄像藝術還有沒有發展空間？
Cat：直到現在，我也覺得沒有多少澳門人明白我的作品是什麼，所以，就算我的錄像作品以身體、祼露及性隱喻這些比較敏感的特徵去做，都沒有人去討論，包括一些從外國讀完藝術回來的藝術家，都可以完全會意不到我要表達什麼，甚至看不到那些影像是用身體部位做出來。現在我也做不回以前的作品，人是會改變作品也會跟著變。不過，我喜歡繁複性，這幾年我放了很多時間在版畫上，但也是以多色及工序繁複方式去做，之後也想繼續以版畫結合錄像再發展。我仍然有一個宏大的想法，想把數碼藝術帶給更多澳門人認識，今年我去法國再升學，也是想提昇自己的能力，再吸收更多不同的藝術文化，希望今後將自己所經歷到、所學到的一切，繼續從事及推廣多媒體藝術的工作。
旦：在法國時完全是融在藝術氣氛之下，做出來的作品就會很單純從自己心靈出發，後來回到澳門，發覺社會有很大變化，也想為這個地方做一些事，就選擇以紀綠形式去拍攝一些將會消失或是改變中的狀態。之後到美國讀幼兒教育，更加是想回饋社會，希望從教育開始去幫助學生自我認識及接觸藝術，也因為我在中小學時無論怎樣努力，讀書成績都不好，中學還轉過五間學校，覺得基礎教育未必適合每一個人，更加明白教育出現的問題，藉著自己的經歷及熱誠，希望更多學生能從視覺藝術上認識世界，使她們知道學習是有很多面向及不同的選擇，以及情緒問題也會影響學業及未來的人生等等。
蔣靜華 2003年畢業於澳門理工學院平面設計專科學位；隨後赴法國留學深造，2008年取得法國土倫普羅旺斯地中海高等國立藝術及設計學院 （l’ésadtpm） 視覺藝術系學士學位，主修錄像裝置創作。回澳後在政府部門擔任展覽的設計及藝術文化活動策劃等工作，並積極參於不同類型的藝術展覽活動及專研版畫創作，曾擔任「堂口故事2－－愛情在城」等電影的美術指導、協助策劃藝術展覧活動等；於2015年以作品「澳門人」榮獲「第二屆澳門版畫三年展」國際版畫比賽金獎。
個人的創作方向，大多以探討個人對周邊事物、人與人、人與環境／社會／自然界之間所產生的一些文化差異、矛盾、相融、隔離性等情感聯繫，再以不同的藝術語言及媒介去表達，作品種類有錄像裝置、版畫及攝影，作品曾於法國、日本、南韓、臺灣、北京及澳門等地展出。
黃肖萍 畢業於法國里昂國立藝術學院，以優等成績取得藝術傳意系之碩士學位，並於美國三藩市城市大學獲取兒童發展副學士學位以及華南師範大學的小幼教師師範專業文憑；其後更取得美國加州兒童教師執照；就兒童心理發展方面，黃肖萍分別於美國及香港修讀以兒童為本的藝術 / 遊戲治療課程並獲取證書，是一位具有豐富藝術教育及兒童發展專業知識的藝術教育工作者；曾於美國和本澳多所幼兒院、小學擔任視覺藝術科教師，並曾為澳門藝術博物館策劃及組織兒童藝術教育活動，以及擔任以學齡兒童的參觀特點為主題的導賞員培訓課程導師。現為小學的視覺藝術科教師和澳大教育學院視覺藝術教育講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