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聽聽歐陽永鋒啼澳門攝影現況
文:楊冠瑩
攝影:善忘君及由閒人公社提供
「寫真」為甚麼「發情」?
「公雞」為甚麼「發情」?
始於2011 年澳門土炮製作的《公雞》攝影同人誌,適逢今年第二期的出版計劃,同人誌藉此發起今次以「寫真發情」為主題的攝影展。初見「寫真發情」這四個大字,筆者心中充滿了問號。所謂的寫真發情是誰在發情?寫真即「相片」它自體發情?攝影者發情?還是攝影者捕捉發情的人?又或者攝影者企圖利用攝影尋覓發情的人?而無論是上述聯想的何種情況,發情這件事,為何要展示於公眾?
開幕式在幽暗的燈光下作音樂表演,同時在牆上投影相片。
一般而言,發情與排卵期有密切聯繫,在科學上指的是雌性有胎盤哺乳類動物擁有的一種經常性生理變化,在排卵期間通過視覺表觀、外激素來表現自己已做好受孕的準備,從而吸引雄性動物前來交配。從開始願意接受交配所出現的發情行為和生殖生理變化的持續,至拒絕交配的休止時間為發情期。透過這樣的理解,對於「寫真發情」的十一位參展人當中,僅兩位女性參與,而《公雞》攝影同人誌第一期,更是全男班,連同人誌也叫「公雞」,為何那麼「雄性」的陣容,會取用一個屬於雌性動物週期的詞語呢?
回到最初的疑問,誰在發情?如果以上述的理解來看,是否攝影者紀錄了發情的雌性?那麼,這種「寫真」是否會持續發情,吸引對象?來問問策展人歐陽永鋒,為甚麼是「寫真發情」?
「寫真發情,其實亦可解讀為透過寫真發現你的情在哪裡。那個東西未必是好的,我們的想像、心裡都會發情,但不會表現出來。其實,我們的想像都很開放,但我們鮮有去談論或者展示出來,這次展覽就是想要把最難以啓齒的東西,通過攝影和展覽,還有攝影同人誌《公雞》,去展示最真誠最赤裸的情感。」歐陽認為,很多時候「題目」其實不是題目,它可以是一個疑問,包括為什麼選擇攝影,攝影當中追求什麼。撇除工作上的考量,尋找屬於自己最渴望的那個獨一無二的東西到底是甚麼。為什麼是攝影而不是寫作、繪畫或其它,為何非要拍照?歐陽相信當中必有原因驅使你去做這件事,參與其中的人甚至可以透過攝影去追溯、探索原因,然而這種欲望又基於什麼。
「寫真發情」四個霓虹燈字彷似是整個展場的靈魂,這種手作燈的做法已經越來越少師傅做,如歐陽所說因為這次展覽有懷舊的意思,所以,就不計成本地找師傅做個招牌霓虹燈,味道也從光裡散發出來。
歐陽也笑言,《公雞》訂的題目永遠讓人摸不著頭腦。從這次的「寫真發情」,第一期的「溪頭」,以及接下來第三期的「招魂術」皆如此。然而,這樣的題目卻富含趣味,如此大家會對攝影有更多的討論空間,創作者必需自行解讀,並賦予它屬於自己的意義。
提到《公雞》第一期到今次「寫真發情」展覽,參與的女性有着相對缺席的情况,對此,歐陽表示這種現象不僅存在於澳門,甚至整個攝影領域中,女性所佔的比例確實很少。這也是《公雞》第三期進行公開徵相的其中一個原因,期盼藉此召集更多攝影同好,「不管是什麼職業、背景,就交出你的相片來挑戰吧!這絕不是比賽,我們希望看見的,不單是技術,更多的是有自己的靈魂在裡面的東西,直接面對相片來對決吧!」
《公雞》是件復古事?
由於深受中平卓馬(Takuma Nakahira)於1968 年日本發起攝影季刊《挑釁》(Provoke), 以及岑允逸、楊德銘和黃勤帶等攝影師於香港創立的《麻雀》同人誌之精神感染,催使《公雞》同人誌的誕生。歐陽表示,日本的攝影文化有其深厚的發展脈絡,使得《挑釁》的反叛動作有所依據地破舊立新,強調主觀與個人化表現,成為當代攝影的新美學觀。反觀澳門的攝影,似乎缺乏這樣的文化脈絡,又是否談得上所謂的承繼和展望?故此《公雞》同人誌的精神是復古的,只是在澳門這樣的環境下,變成貌似新穎的事。
無論如何,他覺得當下本身值得被保留並紀錄下來,把時間拉長來看,當下的紀錄會成為時代的切片。它不一定能衍生甚麼效應,但如果沒有它,後面的人難以追溯現在的攝影狀態。「如果世界有一個角落,澳門或者哪裡都好,無論現在或將來,有人看到我們所做的事,然後發現,咦,原來攝影可以這樣,那就足夠了。」
寫真的意義為何?風格 VS 精神
如果在搜尋器輸入「日系」,會出現一連串的日系穿搭、日系妝髮、日系攝影⋯⋯不管有沒有去過日本的,有沒有拍照的,一眼就能認出各種日系風格,「日系攝影風格小技巧你要知的二三事」之類的教學文章更是多不勝數。如果問港澳臺的年輕攝影愛好者欣賞哪一位攝影師,不難發現答案以日本的攝影師居多。為什麼港澳臺的年輕人受日本的攝影文化那麼深?歐陽認為,日本在亞洲的攝影文化發展歷史最悠久,也是最強且又多元的,雖然曾受西方影響,但他們卻可以找到屬於自己民族的血液在哪裡,既混雜又同時保有其獨特性。日本人在意攝影,使它成為生命、生活,甚至是藝術當中很重要的一環,與其藝術文化歷史皆有相連。「我們要找自己的血液在哪裡,儘管我們會受某些東西影響,會承繼某些東西,仍要找到自己的特性在哪裡。所以要繼續攝影,不斷尋找,即使可能找不到,但只要想找,就會繼續攝影。」
七十年代的日本,是戰後百廢待興的社會,生活、生命是沉重的,這種重量,使人承受更多,生存感更大。粗粒子、失焦、晃動的攝影風格反映日本戰後一代面對社會現狀躁動不安的焦慮狀態。然而,澳門目前的社會反而是很「輕」的,並非指輕鬆的輕,是心不踏實的輕,照理而言,在攝影表現上應該會傾向追求「輕」的風格來反映這種因應時代而生的狀態。但實際上卻有不少港澳臺的攝影愛好者著迷於日本當時的風格,喜愛譬如森山大道、荒木經惟、中平卓馬等攝影大師。
歐陽解釋,這現象跟近年來台灣出版了不少他們的書籍有關。他坦承很多攝影者都有森山大道的影子,然而森山大道是用感性的思維去做攝影,而不是用方式去做攝影。許多人卻只取其結果,模仿其風格,他直言這是個陷阱,如果喜歡遵循大師之路的,那歡喜就好,無傷大雅;也有人想擺脫,但不是兩三下功夫就得以擺脫,視乎自己如何尋找與攝影之間的對話和連結。「攝影是人生的不同階段,有人會停頓/停滯的,有人會繼續向前走,有人會走回頭路。」
展覽的可能性
以喜歡攝影,作為攝影者和策展人的觀點出發,歐陽並不在意攝影者專業與否,更重要的是對待攝影的態度。他感覺澳門的攝影現狀相當苦悶,包括攝影主題方向和攝影展的形式,可以說,大多數的攝影展都太「標準公式」,欠缺展覽特性該有的細節觀察。「如果攝影展來來去去只是相片在不同展場中掛在同樣的白牆上,那沒意思,倒不如放在社交網絡,會有更多人看到。」
歐陽相當重視在攝影展上與相片實體面對面的臨場感受,並覺得拍了照片就應該沖印出來才算完整。「相片印了出來,它才有『肉體』(實體),而不是好像一個魂魄鎖在電腦或者底片上。當它有了『肉體』,有體積,才真正存活在世上。你以不同角度、燈光、甚至心情去觀看,看到的會有所不同。」不僅如此,他相信展覽空間的其它因素會相互影響,讓參與其中的人產生更豐富的感受。因此,展場選擇加入哪些元素,考量凝聚何種層次的氛圍顯得非常重要。「相片放在網絡和做展覽的不同之處在於空間,空間包含了光、人、溫度、空氣、環境,全部連結在一起。這是我在意的,當然未必誰都認同。」
從「寫真發情」展覽現場可以發現歐陽投放的心思,「發情這件事是夜晚的,展覽的燈光設計(使用霓虹燈和燈箱)讓人進入展場後有夜晚走在街頭巷尾的感覺。加上霓虹燈,如情感一樣,是有溫度的。」另外,展覽期間適逢澳門天氣潮濕,相紙選擇不裱框地直接釘牆,容易受潮而產生變化,卻正是策展人的「如意算盤」,「我們的展覽名就是Moist and Salty,而相紙就跟情感一樣有重量有溫度。」
「寫真發情」以別具一格的個性,在澳門攝影領域充斥著一成不變的常態中逆道而行,拒絕當今墨守成規的景象。這種與眾不同,方覺有趣的氣魄,相當符合這群參展人勇於追尋內心對於攝影躁動的渴望所抱有的態度。期待攝影同人誌《公雞》能夠持續不斷集結相同理念的「雞隻」,進而醞釀出一個時代的攝影底蘊之起點,為澳門攝影開展出更多的可能。
歐陽永鋒在這個展覽裡擔當了幾個重要角色,策展人、參展者、場地規劃、展場佈置及木工等,這個展覽的參展者及閒人公社成員也參與了展場佈置及宣傳等的工作,大家合力為展覽出一分力,投放在其中不單是相片作品,更是團隊的精神。(歐陽永鋒在他作品旁合照)
閒人公社 閒人公社是這次「寫真發情」展覽的策展單位,他們主辦的活動非常多樣,包含視覺、音樂、攝影、電影等,且自命是非常懂得辦活動的一群人。歐陽不避諱地表示,因為看不過眼坊間太多社團申請資助,然後得過且過、做些沒有誠意的東西。又認為「閒人們」來做的話,一定可以做得比他們好。反正閒人吃飽沒事做,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去任性、反叛地做一些自己認為對的事,就這樣開始了閒人公社。
歐陽永鋒 名善忘君, 電影導演、 色影師、 社會觀察者。先後畢業於中興大學昆蟲系及雲林科技大學視傳研究所。曾於2012年世界末日12月21日當晚舉辦個人攝影展《無聊戲silly goods》。現任騷人映像(soso film)的策略總監、閒人公社成員,公雞攝影同人誌編輯。在學期間,製作多部藝術短片及攝影創作,曾受任製作多部舞蹈影片,參與香港國際跳格舞蹈影展及澳門藝博館之展覽活動。實驗短片《屬於染色體紅的突變》,紀錄片《然而,我自己》曾獲「澳門國際電影及錄像展-澳門製造」的評審團推介獎,並入圍克羅埃西亞國際影片展。攝影集《關於女孩的投幣照相機》,曾獲日本Epson百萬影像大賞佳作(Epson Color Imaging Contest 2006 )。曾參與澳門首部院線電影《堂口故事 2 愛情在城 -SAFA 》之導演及全片後期總監, 並於2013年葡萄牙阿旺卡 Avanca 國際電影節奪得國際長片「特別表揚奬」。